All the girls are singing about beaches, cars, and boys
Sweet sixteen don't feel quite like the films, no
—— Avonlea “Cars and Boys”
***
史蒂夫难得地睡到了天光大亮,这感觉很好,虽然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让他有股撞墙的冲动。
巴奇不在床上,面包和咖啡的香味让史蒂夫一下子坐起来……咖啡?他还当他不会使用压壶呢。
他披上睡袍,游魂般飘进起居室。“早安!”餐桌那头的男孩在和他打招呼,“今天想去哪?”
史蒂夫呆滞地看着他。“你都不用回家吗?”
“我认为你迫切需要一名管家,”巴奇切了一大块黄油往吐司上涂。“幸运的是这也在我的技能表上。让我来汇报下目前的情况:冰箱里没有牛奶了,通心粉也快见底了,过期的肉酱让我扔了——这里不讲究什么最佳食用期。我还倒了垃圾,清洁了厨房,弄好了水槽里的粉碎机。因为你让我住这儿我就不额外收费了,不客气。”
史蒂夫抓着乱糟糟的头发。“我今天就要修理粉碎机的。”他发觉自己毫无说服力。
巴奇叼着吐司点了点头。“我相信是这样。”目送史蒂夫逃也似地冲向洗手间,他又追加了一句:“浴缸我也刷过啦!”
等史蒂夫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出来,巴奇正把最后一小块吐司送进嘴里。
“你的早餐,帅哥。”
史蒂夫把盘子推到一边,翻开地图铺在餐桌上。也许是在床上躺了太久的缘故,他还没什么胃口。
他的首要任务是理清安吉赛伦托如同蛛网般复杂的交通网络,对于外来者这并不容易,可他恰好有个精明能干的向导。
——“南北向的街道都是由数字命名,横贯市中心的这条为第一街,朝北为单数,朝南则为双数。东西向的街名都是圣徒的名字,我们的旅馆靠近第四街和圣方济各街交叉路口,是不是很好记?”
史蒂夫盯着散布在各处的街道名,试图把它们和看到的街景联系起来。
“你还记得我们去过哪些地方吗?”
“国家图书馆,圣公会礼拜堂,第八街的好时光戏院,波西米亚画廊……”
史蒂夫用红笔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叉。伊恩出事后警方找到了他的手机,这些地点都曾出现在他的自拍里。和现场的工作人员交谈后他又拍了大量照片,希望能从中找出疑点。
“我有别的事要忙,今天放你一天假。”史蒂夫端起咖啡杯,先闻了闻再抿了一口。“唔……”他皱着眉头放回流理台上。“你加了多少方糖?”
“五块。”巴奇摆出邀功的表情,“不是我说,你的咖啡喝起来也太苦了。”
“我喜欢清咖啡。”
“嗯哼,我还喜欢斯嘉丽约翰逊呢!”
“不,说真的,我只喝清咖啡。”史蒂夫抬手把那杯被污染的咖啡倒进水槽。“以后不用煮我的份。”
巴奇痛快地接受了。“行。”
他在屋子里无所事事地转了半圈。“你是摄影师?那些镜头很贵吧?”他指着沙发上的相机包问。
“和你无关。”
男孩耸耸肩。“我只想找个话题。”
史蒂夫沉下脸。“我没工夫陪你聊天,能麻烦你滚去别的地方吗?”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好。
巴奇短暂地一愣,随即又绽开笑颜。“我刚想问你,”他把棒球帽换了个方向。“在你用不着我的时候我能出去打工吗?”
史蒂夫思索了片刻。“可以,反正你的工资是日结。但你要事先通知我,连续旷工三天你就不用来了。”他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和这孩子打交道用不着兜圈子,直接点对双方都好。
“没问题。”巴奇摸出台款式老旧的手机。“你的号码是多少?我不在的时候别出去,我可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
最后一缕阳光依依不舍地离开阳台,流理台上的硬纸盒里还有小半块发硬的披萨,史蒂夫站起来伸展着胳膊,面前的MacBook上缓慢滚过一组照片。
他打开起居室的灯,裤兜里的手机这时震动了几下。
一条来自巴奇的短信:你没出门吧?家里还有吃的吗?
他还真把这儿当成家了。
史蒂夫慢吞吞敲着键盘:没有,我听从了某人的建议。还剩一点外卖披萨。
巴奇:什么口味?
史蒂夫有点乐。蚂蚁。打完这个词他点了发送。
巴奇发过来一个呕吐的表情。史蒂夫想不出回什么,随便选了个笑脸。
巴奇:请把蚂蚁热上,再过十分钟我就到家啦。接着又是连续三个请求的手势。
又是“家”。
史蒂夫退出短消息界面,视线定格在背景里的全家福照片上。在屏幕暗下来之前,他移向Spotify的图标,选取了最近的列表。
在小提琴的伴奏中,披萨热好了,剩下的通心粉在水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没有肉酱,奶油和切碎的番茄也可以作为替代。史蒂夫用调羹舀起少许品尝,味道还真不错。
巴奇到得正是时候。“圣母玛利亚啊!”他脱下帽子,连同双肩包一起扔到沙发上。“这见鬼的披萨肯定是法国大厨做的,因为只有他们能把蚱蜢搞出鸡肉味来。”
恰到好处的奉承让史蒂夫很是受用。“你回家了?”
这么问是因为巴奇的衣服变了:他穿了件深蓝色的POLO衫,下面换成牛仔裤,只有外套还是同一件。
“嗯。”巴奇猛吸着鼻子,“谢谢你的T恤,我洗干净了再还你。”他的手已经摸上了餐桌。
史蒂夫啪地在那手背上拍了一记。“先洗手再吃饭。”
“是,妈咪。”
男孩蹦跳着来到水槽边,史蒂夫从他的头发里闻出了火药的味道。
“你的打工是做什么的?”他警觉地问。
巴奇垂下眼睛。“我不想说这个。”
史蒂夫按住他的肩膀。“你杀人了?这次又是谁?”他厉声问,十指像钢筋一样扎进肩头的关节里。
“我不想说这个!”巴奇不舒服地扭动着。“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你就这么缺钱吗?!”
史蒂夫失控地朝他咆哮,一个可怕的念头抓住了他——巴奇的钱都去了哪?
不顾男孩的挣扎,他抓住他的手腕把袖子推上去。
两条精瘦光滑的胳膊,纤细的骨骼上覆盖着薄薄的肌肉,最关键的是没有任何可疑的针眼和淤青。
巴奇的脸涨得通红,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我他妈的没毒瘾!”他大声说,“我把钱都给了塔莎,她怀孕了!”
史蒂夫松开手,他听见自己在喘气。
“是你的?”
“不是我的。”巴奇特意把这几个词咬得很重,“塔莎怀了詹姆斯的孩子,她才十七岁,她的家人都是些混蛋。我是gay,我……只对比我大的男人有感觉。”说罢他还偷偷瞄了他一眼。
十五六岁的杀手和男妓,十七岁的母亲……
史蒂夫被接二连三的“文化冲击”(cultural shock)弄得头疼。“詹姆斯又是谁?”没等巴奇开口他又竖起手掌。“不,我没心情知道。你先吃吧,不用给我留了。”
他抄起餐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走过起居室,走进卧室。男孩委屈地跟在他身后。“史蒂夫,我没想……”
——砰。
那扇门几乎撞上了他的鼻子。
***
“第四大道的圣何赛广场发生一起黑帮火拼,共有二十五人在此次冲突中丧生……”
死了这么多吗?他只记得自己不停地扣动扳机,不停地……
巴奇抱住膝盖,手指在遥控器上按个不停。时针指向十一点,卧室里依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别想了,他没把你赶出去就已经是万幸了。
巴奇苦笑着跳下沙发,光着脚在粗糙的地毯上走来走去,掉漆的窗棂在风里吱嘎作响,他停下来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去抓橱柜顶上的毛毯。
“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睡?”
门不知何时开了,史蒂夫的手还握着门把,他看上去没那么生气了。
巴奇突然畏缩起来。“我睡沙发就行。”他踮起脚尖,还差一丁点就能够到了。
“我说了你以后和我一起睡。”史蒂夫不耐烦地敲着门框,“过来,小鬼,这样下去你会着凉的。”
巴奇慢慢把身体转过来。“你不介意吗?”
他的睫毛很浓密,瞳孔深处闪烁着令人心碎的憧憬。“我上大学那会儿,宿舍里有个哥们就是。”史蒂夫努力组织着词汇,不能给这孩子无谓的希望,虽然他也不忍看到他消沉。“你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与我无关,我也不在乎,只要你能照我的要求好好完成工作,明白了吗?”
巴奇紧咬着嘴唇。史蒂夫表达得足够清楚了,并且还给他留了台阶。
“我明白,老大。”他轻快地移动脚步。从一开始这事就注定没结果,他早就有数了,不是吗?
一根结实的胳膊横在他面前。“枪留在外面。”
“让我放床底下吧,”巴奇低声下气地请求,“please,史蒂夫,它是我的护身符,有它在我才睡得着。”
史蒂夫的口气很坚决。“不行。”
巴奇不言不语地把枪抱在胸前,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几分钟后史蒂夫叹息着放下胳膊。“好吧。”
他们又躺到了一张床上,气氛和之前比起来尴尬了不少,最先调整过来的是史蒂夫。
“你可以再过来些,否则被子会不够的。”
巴奇小心地往他这边挤来。“冰箱里除了吐司什么都没了。”他很注意分寸,没有碰到压在被子下的身体。
“嗯,明天我们去食品店。”
“我要先去见个朋友,我的子弹快用完了。”
“这个朋友,他危险吗?”
巴奇噗地笑了。“不,他是个生意人,而我恰好有他最爱的东西——钱。”
史蒂夫沉默了良久。“我和你一起去。”他说。
巴奇侧过头。“我能问为什么吗?”
是呀,为什么呢?
史蒂夫将手伸进黑暗深处,心情复杂地揉着男孩的脑袋,柔软蓬松的头发让他想起高中时伊恩带回家的那条流浪狗。
“就当我想体验安吉赛伦托的风土人情吧。”
***
巴奇要去的地方在十几英里以外,史蒂夫临时叫了出租车,为了说服司机在原地等候,他还预付了返程的车资。
巴奇一边走一边回头。“他不会等你的。”
“我告诉他,我有他的工号。”史蒂夫摇晃着手机,“如果他放我们鸽子我就给他的老板打电话。”
“嗯哼,走着瞧吧。”
他领着史蒂夫沿山坡上行。这里远离市区,马路很窄,路旁长满半人多高的杂草,一排排砖瓦房紧密地排列着,偶尔有婴儿的啼哭传来。
巴奇俯瞰着山脚。“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我们来的地方。”
史蒂夫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目之所及处只有密密麻麻的房屋和教堂的尖顶。除了镶嵌在教堂四壁上的彩绘玻璃外,几乎所有的建筑都是一堆死气沉沉的红砖和水泥。
在城市的西北角,他们尚未涉足的地方,立着一座小巧别致的教堂,它由大理石砌成,铜绿色的穹顶让史蒂夫无法移开眼睛。“那边白色的圆顶教堂叫什么?”他随口问。
“那是帕布洛家族的教堂,不对外开放。”
史蒂夫举着手机走向草丛深处,想要再靠近些拍摄。几只乌鸦被他惊到,怪叫着腾空而起,一只苍白的断手从它们喙中落下,恰好砸在“严禁丢垃圾”的木牌上。
巴奇上前扯住他的衣袖。“走吧,史蒂夫,我们快到了。”
他们继续前进,直到抵达山顶处的小礼拜堂。礼拜堂前的空地堆着不少建材和木板箱,少年们三五成群坐在水泥管上晒太阳,袒露的手臂和背上布满张牙舞爪的纹身。
当他们走近时,坐在最高处的男孩响亮地吹起口哨。
“哟,巴奇小子,你可真是容光焕发!”
“谢了托罗,你女朋友也这么说。”
叫托罗的男孩两眼瞪得溜圆,他脚边的光头小子猛地站起,挺着胸膛向巴奇走来。
“斯汶,回来。”托罗叫住对方。“有点幽默感好吗?他在开玩笑呢。”
他从水泥管上滑下来,和巴奇熟练地撞拳击掌。他有点爱尔兰血统,发色偏黄,鼻子很尖,门牙间有个小小的豁口,脖子上的金链子亮得晃眼。
“你这小基佬还没染上艾滋啊!”
“等我中了不会忘记给你折扣的。”
“呸,你那瘦巴巴的屁股有什么好,艾米丽的胸才是人间极品。”
“艾米丽最近怎么样?”
“还不错,她又怀上了。”
“这是第三胎吧,你养得起吗?”
“那也比你强,至少我死了还有儿子替我报仇。”
两人嘻嘻哈哈地扯了半天,托罗像是才看到他身后魁梧的金发男人。“这次的挺辣嘛,外国人?”他皮笑肉不笑地抬了抬眉毛。
巴奇一拳捶过去。“放尊重点,他是我的朋友。”
史蒂夫向他颔首致意。“我叫史蒂夫,上午好。”他用西班牙语说。
托罗立马换了表情。“托马斯雷蒙德,这一带的人都叫我托罗。巴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有什么我能为您效劳的?”他殷勤地伸过手来。
巴奇不客气地把那只手压下去。“你要效劳的对象是我。9毫米还有货吗?”
“算你走运,昨天才到一批新的。”
托罗回头吩咐了几句,斯汶和另一个男孩抬上来一只纸板箱。
“还在用那把老掉牙的格洛克19?升个级吧,看在老主顾的面上我给你友情价。”
“不了,老姑娘我用着称手。”
巴奇拿起一排子弹仔细查看。史蒂夫揣着衣兜,掠过头顶的秃鹰让他又想起了那只手。
“嗨,大块头,”托罗在背后拍他。“既然来了何不看看我的货?”
史蒂夫扫视着敞开的箱子里长短不一的军火,有些他在叙利亚见过,握在那些更小的儿童手里。
“无意冒犯,但我不觉得你这里会有我想要的。”
托罗上下打量着他。“啊哈,和平主义者?”
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别管他(Leave him alone)!”巴奇嚷嚷道,史蒂夫不确定这句话是针对谁说的。
托罗咧开缺牙的嘴笑了起来。“别紧张,我只想和你的甜心聊聊天。”他拍着史蒂夫的肩膀把他往角落里带,“除了枪我还提供军刀、香烟、上好的勃艮第葡萄酒……”
确信巴奇听不见这边的动静后,他切入正题。“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摄影师。”
“摄影师?”托罗笑得更加厉害。“别想糊弄我,瞧你的站姿,手上的老茧……你在军队里干过?”
史蒂夫知道不能把这些人当成孩子看待,即使他敢打赌他们中没有一个超过十八岁。“我当过兵,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这不全是实话,但也不算谎言。
托罗眯起眼睛。“伊拉克、叙利亚还是阿富汗?”
“有区别吗?”
“你瞧不起我们,我看得出来。”托罗仍然勾着嘴角,眼中的笑意却荡然无存。“巴奇和我,我们还穿着尿布时就学着照看彼此了。这小子什么都好就一个臭毛病——总是迷恋上年纪比他大很多的男人。”察觉到巴奇投来的视线,他微笑着朝他挥手,“我了解你们这些家伙,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在我们这些小鬼身上找乐子。听着,如果你胆敢玩弄他……”
“他为我工作,”史蒂夫打断他。“普通的导游工作。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托罗像是吃了一惊。“你们、没有、上过床?”他操着生硬的英语问,怕史蒂夫理解错误还打了个世界通用的下流手势。
“没有。”史蒂夫面无表情地回答。“我的英语还行,不过还是谢谢你。”
托罗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巴奇!”他喊道,“我喜欢这家伙!”
“我都说了别骚扰他!”
多半是看到了刚才的手势,巴奇气冲冲地跑来,一把将托罗推出老远。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他们在等待首领的信号。
托罗高举起双手,“没事,没事。”他转向巴奇,“东西拿到了?很好,现在带上你的相好滚出我的地盘。”
……
“你犯不着和他翻脸,我没有被冒犯。”
哪怕看出他俩很亲密,史蒂夫也没法不为巴奇担心。在这座罪恶之城,得罪军火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对靠枪支谋生的人来说。
“你说托罗?”巴奇不以为然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那小子就爱当着手下的面拆我的台,要是只有他一个人他才不敢那么狂呢……我说什么来着,那家伙果然跑路了!”
史蒂夫定睛一看,空荡荡的街口别说出租车,连个人影都没有。
“操!”他忍不住骂道。巴奇捂着肚子大笑。“你说脏话了,哈哈哈……”
史蒂夫打给出租车公司,指名要刚才的司机。“我们走着瞧!”他愤然挂断电话,没意识到自己正在重复巴奇说过的话。
附近没有商店也没有餐馆,他们只好坐在路边的树荫里躲避阳光的炙烤。巴奇无聊得把史蒂夫手机里的游戏玩了好几遍,大半个钟头过去了,鹅黄色的出租车终于驶入他们的视野。
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司机骂骂咧咧摇下车窗,震耳欲聋的音响盖过了他的声音。
可是巴奇听见了。
他拔出了格洛克。
TBC
***
大概是最牙尖嘴利的一只托罗,随便脑个侵袭组日常:
小助手:离我男人远点!
托罗:你男人?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俩死孩子猫咪打架中。)
霹雳火&美队: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