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破碎的灵魂都是一首未完成的歌。
他站在风中聆听，那些歌没有歌词。
***
“你确定？”
“我在我的小圈子里打听了一圈，可靠度百分之九十，”托尼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可行性嘛那就因人而异了。不过基本上只要人格之间达成共识，转换很容易完成。至少那些老家伙都是这么说的。”
“但你不是自有人格，所以交还身体后很难……维持下去。”
他飞快地瞟了冬兵一眼。
“这从来就不是我的顾虑，小斯塔克，”冬兵站起身，略微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左肩，“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提醒。”
“我该走了，罗杰斯让我去市中心的Starbucks找他，离这儿不远吧？”
“从这个方向走两个街口就到。这回你用什么理由溜出来的？”
“熟悉一下城市，”他压低帽檐，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写着数字的纸条，“这是我的手机号，以后别打座机了。”
***
半小时后钢铁侠的手机响起，屏幕上出现熟悉的星盾图案和“老冰棍A”几个字。
“他来找你了，对吧？”
“嗨，队长，”托尼干笑着，“你把我弄糊涂了，谁？”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可以和我分享一下吗？”
美国队长不急不缓的语气里渗着丝丝凉意。
托尼疲倦地捏了捏鼻梁。
是谁教会这个老家伙用GPS定位手机的？哦操好像就是他自己。
***
冬兵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的咖啡勺。罗杰斯在外面讲电话，他已经很放心让他一个人呆在公共场合，哪怕冬兵每次都坚持选择远离窗户，背靠墙角的位置。
他现在已经完全像个正常人了，至少看上去。
他甚至觉得假以时日，自己应该也能化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吧。
但那还远远不够，因为罗杰斯的希望是让他变回那个人，那个唇角时不时勾起，肢体语言丰富，毫不吝于播撒热情的男人。
冬兵学着印象中巴恩斯的样子对着手机光滑的镜面做了一个微笑的表情，很快他的脸垮了下来。
他做不到。他该死的也是有自尊的。
也许已经没有需要他的战争，但他依然有权成为任何他想成为的……人。
他是个人，值得拥有自我意志，这不就是罗杰斯一直试图让他明白的？
但巴恩斯又确实存在着，他固执地守在狭小的安全屋里，一遍又一遍重温着他们共同拥有的过去，清澈的眼睛会因为只是听见罗杰斯的名字而染上氤氲。
巴恩斯和罗杰斯，他们需要彼此。
冬兵不需要任何人，也没人需要冬兵，作为人类而非武器的冬兵。
而身体只有一个。
所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
他必须把这一系列逻辑向巴恩斯解释清楚，他可以做到的。
罗杰斯还没有回来，于是冬兵放松身体，再次下潜到意识深处。
***
门开着。巴恩斯盘腿坐在屋中央的地板上，面前的显示器上播放着是咆哮突击队时期的一段采访。
冬兵在博物馆里见过，虽然当时的画面是黑白的。
彩色屏幕上他才看清楚美国队长的笑容多么具有感染力，那双明亮的蓝眼睛如同天空一般澄澈，而巴恩斯的眼睛已经笑得看不见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框。
“我们得谈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答案是不。”巴恩斯头也不回地答道。
这两人固执的程度简直不相上下，冬兵想。
于是他走进房间，站在了显示器前。视线被阻断的巴恩斯不快地抬起头。
“你挡住我了。”
“你不想活下去？”
“我是你，”他倔强地抿了抿嘴，“而你明显还活着。”
“你是更好的我，你值得更好的人，更好的生活。”
“我不值得。”
“你不能这么自私，巴恩斯，”冬兵叹了口气，“想想罗杰斯，想想他该如何度过没有你的人生。”
那个名字像子弹一样击中了巴恩斯。他从地上一跃而起，一只手抓住冬兵的衣领。
“你他妈都知道什么！”
灰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怒火。这个反应并没有令冬兵感到意外，事实上，激怒巴恩斯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只要能在那层壳上弄出一条裂缝，冬兵就有把握渗透得更深。
“我知道他是你坚持下去的唯一理由，我知道只要他还活着他就不会停止呼唤你，我还知道你他妈夹着尾巴躲在这儿不过是害怕他因为我做过的事责备你。”
冬兵从未试过一次性说出这么长的句子，现在他的大脑晕晕地有些缺氧。
巴恩斯松开手，依旧恨恨地盯着冬兵，仿佛要在那张相似的脸上烧出一个洞。
冬兵缓缓吐出一口气。“还要我继续吗？”
巴恩斯咬住了下唇，随即又松开，视线移到一边。冬兵了解这个表情，巴恩斯的心理防线正在瓦解，再稍微加把劲，他就可以……
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
“等下，”冬兵的脑袋歪向一边，右手抵住太阳穴，“罗杰斯在叫我。我们晚点再继续，巴恩斯。”
走出安全屋的瞬间，他放慢脚步，扔下一句警告：
“不要再逃走了，否则我真的会揍你。”
***
回过神的冬兵没有错过美国队长的道歉，为了那通长得有些过分的电话。史蒂夫很自觉地又追加了一份苹果派，支着下巴看着桌子对面的男人将它消灭得干干净净。
用完午餐后他们沿着林荫道朝林肯纪念堂的方向慢慢地走着。最近比较太平，没有什么需要复仇者出面的大事件，史蒂夫也就乐得偷闲。
他想带着冬兵四处转转，见识一下巴基和他曾经畅想过的未来世界，但后者在阳光的直射下似乎又变得焦躁不安起来。于是他临时改变了路线，直接回公寓。
路过街角的一家有机超市时，冬兵盯着橱窗里展示的新鲜水果明显放慢了脚步。仔细打量了一番隐藏在帽子底下的那副表情后，史蒂夫拉着他进去买了几个李子。
他从购物袋里掏出一个擦干净递到冬兵手中，看着他轻咬了一小口。
李子可以帮助记忆恢复，冬兵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所以刚开始逃亡生活的时候他总是尽可能地补充这种水果，虽然这似乎收效甚微，他却逐渐爱上了那种味道，甜中带一丝涩，如同现在的生活。
布加勒斯特的李子更接近李子的原味，相比之下，美国出产的水果还是偏甜了一些。
“好吃吗？”史蒂夫侧过头。
冬兵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暗示着他的满足。
嘴角有一点果汁溢了出来，他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同时听见身旁的男人发出艰难的吞咽声。
冬兵对那个讯号的理解显然跟史蒂夫不在一个频道上。“吃吗？”他问，一边递上手里剩下的半个李子。
“没事，你吃吧。”
史蒂夫有些窘迫地把脸别到一边，攥紧了手里盛放果实的袋子。
***
冬兵喜欢李子，而他愿意跟自己分享他最喜欢的食物。
史蒂夫内心为这个发现雀跃不已。
随后他想起方才打给托尼的那通电话。
事情的真相和他猜测得差不多。冬兵想把身体还给巴基，为此他选择了自我牺牲。
Winter……
他拿起盘中洗净的李子，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液溢满齿间，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他决定等冬兵亲口告诉他，虽然他还不清楚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回应。
***
冬兵的威胁似乎起了作用，巴恩斯没有逃，他此刻安静地站在他面前，双臂交叉放在胸口。
最大号的显示器上正在播放天空航母上冬日战士和美国队长的最后一战，其他的屏幕则飘着雪花。
冬兵将视线从罗杰斯鼻青眼肿的脸上移开，不知为何他并不想看接下来的画面。
“我们继续上次的话题。”
“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要你重新接管这个身体。”
这是冬兵首个自愿接受的任务，他想完成它。他想向罗杰斯证明，冬日战士并不是只擅长破坏。
巴恩斯凝视着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绿瞳。“那你呢？”
又来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要问他这个该死的问题。
“时间到了，该走的总是得走的，”他模仿罗杰斯的样子耸了耸肩，“我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小家伙。”
巴恩斯灰绿色的眼睛里开始有水光荡漾。该死的，即使是冬日战士也要攥紧自己的手心才不会在这个表情面前败下阵来。
“好吧，”巴恩斯猛地吸了一下鼻子，手背用力地擦过眼角，“反正我早就受够你这张扑克脸了。”
冬兵阴郁的眼里闪过一丝柔和。
他抬起非金属的那只手，食指戳了戳对方柔软的脸颊。
“那也是你的脸，混蛋。”
***
冬兵选定了离开的日子，这事迟早都得有个了结。
他的计划里没有跟罗杰斯道别这一项。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没有必要将它浪费在练习说再见上。
他坐在公园一角的长椅上，双手插袋。金属胳膊安静地裹在衣袖里。
还有很多种方法度过这最后一天，可他只想静静地坐在这里，再看一眼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风吹过脸颊的温度，一片花瓣拂过指尖的触感，小孩子有些吵闹的嬉笑声。
这就是所谓的生机吧，和他截然相反的一种存在。
过去他被放出来的时间里大多在执行任务，没有多少机会留给他去体验这个世界。总有太多扳机等待他去扣动，太多生命等待他去收割，太多建筑等待他去摧毁。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又总是第一时间被塞回到他的小棺材里。
现在他才恍惚意识到自己都错过了什么。
冬兵抬起头，树荫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他仍然能看见那片天空，蓝中带着一点青，令他想起罗杰斯的眼睛。
罗杰斯说过，逝去的灵魂会回到一个叫天堂的地方，听他的描述那似乎是个好地方。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灵魂，毕竟冬兵是被人而非上帝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没有他的容身之处，过去没有，今后大概也不会有。
那片耀眼的蓝色忽然刺痛了他的视线，于是他揉了揉眼睛，重新坐直了身体。
插在牛仔裤后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从刚才开始罗杰斯就不停地发来短信，问的都是些何时回来吃饭，晚上想吃什么之类的蠢问题。
他们的超级英雄可真够闲的，他开始为这个国家的未来感到担忧。
他正犹豫着是否该给罗杰斯回个电话，一阵忽如其来的压力从头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是一只松鼠，大概由于吃得太饱从树上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他脑袋上。
冬兵保持静止。这种程度的袭击还不至于让他大开杀戒。
松鼠用细小的爪子抓住一绺和它毛色相仿的头发荡到了冬兵肩上。它围着他的脖子转了一圈，似乎不确定它的着陆点是人类还是另一棵奇形怪状的树。
终于它在左肩停了下来，收起前爪，歪过深棕色的小脑袋，黑色的小眼珠好奇地打量着藏在长发下那张阴郁的脸。
毛茸茸的尾巴拂过冬兵的下巴。自己会想念这个的，他叹了口气。
胸口起伏的动静有些大。肩膀上的小家伙飞快地顺着他的金属胳膊跑掉了，中途还滑了一下。
***
至于跟巴恩斯的告别，那是逃不掉的。
冬兵在安全屋的门口像钟摆一样走了大约二十个来回，直到那扇门自动为他开启。
巴恩斯整整齐齐地穿着那套蓝色制服。最后一次与美国队长并肩作战时他便是穿着这套制服，然后他掉了下去，然后冬兵出现了，将他的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谢谢你，Winter Soldier，”他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我会想你的。”
这个小东西就是有本事把场面搞得这么伤感。
冬兵的喉咙有点堵，他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最后他一把揽过巴恩斯的肩膀，右手轻拍着他的背。
“照顾好自己，中士，”他附在他耳边低语，大脑努力搜索着临别时人们通常使用的那些语言，“还有他，那个不知死活的老顽固。”
靠在肩膀上的脑袋用力顿了一下，于是他松开胳膊，让巴恩斯从自己怀里抽离。
巴恩斯朝着门的方向退后了几步，举起右手，端正地行了一个军礼。
詹姆斯巴恩斯中士，从今天开始不再是任何人的俘虏。
他点点头，对着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去吧，回到他身边，继续你们的故事。
他转过身，视线锁定在一台显示器上。彩色的画面中，身形高大的巴恩斯架着虚弱的小史蒂夫，步履蹒跚地走过布鲁克林的小巷，走向那片令人目眩的光明。
他听见身后的脚步渐渐远去，听见那扇通往未来的门慢慢合上。
***
巴恩斯终于回到了他该去的地方。
任务完成。
冬兵疲倦地按了按太阳穴。他不太习惯这个房间，太多显示器，让他有被盯着的感觉。
他想回到自己尘封已久的冷冻舱，是的，冬兵在这个世界里也有一个类似安全屋的存在，虽然那感觉并不太舒服。
他只想回到那里头好好睡上一觉，如果还有机会醒来的话。
他走到门边，握住门把，顺时针转动到底。
他的眉心微微攒起。
门上锁了？
冬兵难以置信地朝反方向转了一下，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好吧。
他默默地走到墙角，背脊紧贴着墙壁坐下，膝盖弯起顶住下颌。
冬兵不是怨天尤人的类型。遇到困难时，他考虑更多的是解决方案而非报复社会，然而眼前的事实仍令他倍受打击。
巴恩斯把他锁在了安全屋里。他怕冬兵会擅自出去，他不信任冬兵。
他都已经决定将这具身体物归原主，而巴恩斯竟然不信任他，这股挫败感简直排山倒海。
他确实把那个臭小鬼宠坏了，冬兵想，下次见到巴恩斯时一定要先给那张脸来上一拳，即使那家伙放出再多的小狗眼神也没用。
随后他沮丧地发现，这个机会也许再也不会降临了。
***
再过多久他才会消失？一分钟，一小时，还是更长？
这个过程会令他疼痛吗？像洗脑那样？像穿越身体的子弹那样？还是像那双蓝眼睛里流露的深沉忧伤那样？
巴恩斯会记得他吗？罗杰斯会忘记他吗？
哦，还有那个叫萨姆的家伙，他应该向他道歉的，为了他的翅膀还有那一脚。
他抱紧膝盖，脑袋埋进臂弯里，慢慢合上双眼。
过去七十年里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直面一切，然而此时此刻，他仍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与孤独。
《群青的挽歌》上篇完
***
本章主题音乐:Mercury
By: Sleeping At Last
Rows of houses
Sound asleep
Only street lights
Notice me
I am desperate
If nothing else
In a holding pattern
To find myself
I talk in circles
I talk in circles
I watch for signals
For a clue
How to feel different
How to feel new
Like science fiction
Bending truth
No one can unring this bell
Unsound this alarm, unbreak my heart new
God knows, I am dissonance
Waiting to be swiftly pulled into tune
I’ll go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me
I’ll go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me
I’ll go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me
I’ll go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me
I know the further I go
The harder I try, only keeps my eyes closed
And somehow I’ve fallen in love
With this middle ground at the cost of my soul
Yet I know, if I stepped aside
Released the controls, you would open my eyes
That somehow, all of this mess
Is just my attempt to know the worth of my life…
Made of precious metals
Precious metals
Precious metals inside
Made of precious metals
Precious metals
Precious metals inside
Made of precious metals
Precious metals
Precious metals
I’ll go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me
I’ll go anywhere you want
Anywhere you want me
***
这一章的冬冬真是好忧郁 Ծ‸Ծ，好想给个抱抱~
下一章巴基红玫瑰就要登场啦！
Ps：松鼠犯迷糊的时候真的超蠢萌的！我曾在校园里亲眼目睹一只松鼠将一位高个子老兄当成一棵树XD
忽然意识到今天就是队长生日Σ( ° △ °|||)天哪我真的不是故意贴这个来报社的队长你要相信我~(థ_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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